古代志怪传奇小说「古代志怪传奇故事独孤穆传」

唐代，德宗贞元年间，河南有一个叫做独孤穆的人，客居淮南，夜间打算到大义县投宿。离城还有十里多地，他看见一个青衣丫鬟骑着一匹马，长得挺漂亮，离自己越来越近。

独孤穆上前搭讪，丫鬟对答显得非常有个性。不一会儿有车从北边过来，有人给丫鬟引路离去。独孤穆快人快语地说：“刚跟你说了几句话，还以为可以一直聊下去，怎么这么快就分开了？”

丫鬟笑着说：“我也没什么害羞脸红的，就是我家娘子年纪轻，一直独居，性情比较严肃，不准我跟别人搭话。”独孤穆问她家娘子是谁，属于什么家族。丫鬟回答：“娘子姓杨，排行第六。”其他的话就不肯多说了。

接下来不知不觉走了几里路，来到一处地方，门面馆舍都十分齐整。丫鬟下马走了进去，过了很久才出来，请独孤穆进去住宿，还说：“这里一直不接待宾客，已经好些年了。娘子因为是贵客临门，不好推辞。请不要嫌弃这里条件简陋。”

接下来点蜡烛铺好床，准备好了被褥。过了一会儿，丫鬟出来，问独孤穆：“您是不是隋代将领独孤盛的后人呢？”独孤穆说自己是独孤盛的第八世孙。

丫鬟说：“果真如此的话，我家娘子与郎君您算是故旧。”独孤穆问她为什么，丫鬟说：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下人，不知这里面的原因。我家娘子等一下儿会出来当面跟您说清楚。”

不一会儿，准备好了饭菜汤水。独孤穆吃完，就看见几十个丫鬟在前面开道，说：“县主到了。”

只见一个女子，年纪十三四岁，姿色倾城，绝世无双。拜见行礼就坐后，她对独孤穆说：“我这个庄子偏僻冷清，一直谢绝宾客登门，没想到您能前来惠顾。我与您过去有交情，有些话不敢让婢女奴仆来说，请不要见笑。”

独孤穆说：“行路的旅客，能让住宿给点吃的都是恩惠，没想到亲自接见，还愿意叙旧，很感激了。我独孤穆一生没有离开过京都洛阳，所以江淮地区的亲朋好友，大多不认识，有什么话尽管直言。”

县主说：“我想亲自告诉您一些事，又怕吓到了您。我离开人世其实已经二百年了，您怎么会认识我呢？”

独孤穆原先听说她姓杨，后又听她自称是县主，心里已经有些怀疑。现在听到这话，知道跟自己说话的是一个女鬼，但他并没有感到害怕。

县主说：“您是独孤将军的后代，独孤家是忠烈世族，所以我有些事情要托付给您，请您不要因为我是阴间之人就有所疑虑。”

独孤穆说：“我的先祖，是隋朝皇室的忠臣。县主一定是因为我祖上的缘故，所以才要托付事情给我。这是一件高兴的事，有什么可以疑虑的。”

县主说：“我想说些事情，但说出来又很悲伤。我的父亲齐王，是隋代皇帝的次子。隋朝覆灭，我的父亲也同时遇害。当时的大臣名将，都顺从了逆贼，只有您的祖上独孤将军，坚持抵抗逆党。我当时年幼，在父王身边，亲眼看到这件事情的经过。后来乱兵闯进宫里，逆贼威逼我，我因为辱骂他们，被他们害死了。”

说完悲痛不已。独孤穆于是询问当年的一些人物和事件，县主说的，基本上跟隋史相同。过了很久，县主摆酒跟独孤穆对饮，言谈间总是忍不住悲伤哽咽。她写了一首诗赠给独孤穆：

江都昔丧乱，阙下多构兵。豺虎恣吞噬，干戈日纵横。逆徒自外至，半夜开重城。膏血浸宫殿，刀枪倚檐槛。今知从逆者，乃是公与卿。白刃污黄屋，邦家遂因倾。疾风表劲草，世乱识忠臣。哀哀独孤公，临死乃结缨。天地既板荡，云雨时未亨。今者二百载，幽怀犹未平。山河风月古，陵寝露烟青。君子秉恒德，方垂忠烈名。华轩一惠顾，土室以为荣。丈夫立志操，存没感其情。求义若可托，谁能抱幽贞。

独孤穆感叹不已，觉得县主的文才，就算是班婕妤也比不上。于是问她以前做过哪些诗文，对方回答道：“我没什么文才，但喜欢读些古集。曾经见谢家母女以及鲍家几个女子，都很懂得作诗写文，心里很仰慕。皇帝也有雅兴喜欢文学，我经常被要求写些东西。当时薛道衡名声很大，但我看到他的文章，却觉得不过如此，很看不上。我写的诗文，也就是抒发情感，平铺直叙，不值得称赞。”

独孤穆说：“县主天生有才，可以与建安七子比肩了，薛道衡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。”独孤穆接着写诗酬答：

皇天昔降祸，隋室若缀旒。患难在双阙，干戈连九州。出门皆凶竖，所向多逆谋。白日忽然暮，颓波不可收。望夷既结衅，宗社亦贻羞。温室兵始合，宫闱血已流。悯哉吹箫子，悲啼下凤楼。霜刃徒见逼，玉笄不可求。罗襦遗侍者，粉黛成仇仇。邦国已沦覆，余生誓不留。英英将军祖，独以社稷忧。丹血溅黼扆，丰肌染戈矛。今来见禾黍，尽日悲宗周。玉树已寂寞，泉台千万秋。感兹一顾重，愿以死节酬。幽显傥不昧，终焉契绸缪。

县主吟诵了几遍，悲戚之情油然而生，久久不能平复。不一会儿，丫鬟们都带着乐器出来，其中有一个人上前对县主说：“谈到旧事，只怕让人悲伤。况且独孤郎君刚来，怎么可以一整夜哭哭啼啼在一起呢？我去跑一趟，请来家娘子相伴如何？”县主答应了。

县主对独孤穆说：“邀请的人是大将军来护儿的歌姬，也在当时遇害。她就在附近。”

不一会儿，来家娘子到了。只见这女子十分美貌，她陪独孤穆和县主说说笑笑，喝酒欢娱。来家娘子唱了几首歌，独孤穆只记得其中一首：

平阳县中树，久作广陵尘。不意何郎至，黄泉重见春。

过了很长时间，来家娘子说：“我和县主住在这里两百多年，没想到今天突然有这桩喜事。”县主说：“我是想独孤公是忠烈人家，所以愿意见上一面，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愤。我这浅薄粗陋的人，怎么可以玷污了独孤这位君子啊。”

独孤穆于是表明自己的心迹，吟诵起县主的诗句，说：“求义若可托，谁能抱幽贞？”县主微笑说：“独孤郎君记性真好。”独孤穆接着唱了一首歌：

今闻久无主，罗袂坐生尘。愿作吹箫伴，同为骑凤人。

县主也回了他一首歌：

朱轩下长路，青草启孤坟。犹胜阳台上，空看朝暮云。

来家娘子说：“从前，萧皇后准备把县主许配给自己哥哥的儿子，正好碰上江都之乱，这件事就不了了之。独孤家名门望族，又是忠烈之家，今天你们在一起，正是一对嘉偶。”

独孤穆问县主当年封地是哪里，县主说：“我仁寿四年出生在京师。当时圣驾正好来到仁寿宫，所以我取名寿儿。第二年太子即位，封我清河县主。后来皇帝到江都宫，把我改封为临安县主。我得到皇后的宠爱，经常住在宫内。”

来家娘子说：“夜已经很深，独孤郎应该跟县主立刻成亲，我在东阁守候，等天亮了拜贺两位。”于是一群婢女说说笑笑，一切婚礼仪式和人间相同。

两人来到卧室，独孤穆只感到县主气息微弱，身体冷冰冰的。不久，县主哭着对独孤穆说：“我是一个死去的人，成为尘土已经很久，如今有幸成为你的妻子，真是死而复生了。”

她再次喊来来家娘子，像之前一样摆宴欢娱。她问独孤穆：“郎君你要去江都，什么时候回来呢？我有事可以托付给你吗？”独孤穆说：“就算死我也顾不上了，还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呢？”

县主说：“皇帝已经改葬了，只有我一个人住在这里。现在总是被恶王的墓骚扰，他要聘我为小妾，我出身帝王之家，当然不能被凶鬼羞辱。我这次想见你，也是为了此事。郎君要去江南，路过他的墓旁，因为我，你一定会被他困住。有一个道士叫王善交，他在淮南的市集上画符做法，他能够制服鬼神。郎君如果求他，可以免灾。”

又说：“妾住在这里，总还是不安定。郎君从江南回来的时候，把我带着一起走，把我安置在洛阳北坡，跟郎君很近，永远有个依托，也算是对我的照顾了。”

独孤穆一概答应下来，说：“迁葬这件事，是独孤穆家里的事情。”酒喝到畅快，县主靠着独孤穆唱道：

露草芊芊，颓茔未迁。自我居此，于今几年。与君先祖，畴昔恩波，死生契阔，忽此相过。谁谓佳期，寻当别离。俟君之北，携手同归。

唱完泪落衣襟。来家娘子也哭着对独孤穆说：“独孤郎，你不要辜负县主的一片深情厚意。”

独孤穆也唱了一首歌：

伊彼维扬，在天一方。驱马悠悠，忽来异乡。情通幽显，获此相见。义感畴昔，言存缱绻。清江桂舟，可以遨游。惟子之故，不遑淹留。

县主哭着谢过独孤穆，说：“一朝随君，永结同好。”很快，天要亮了。县主哭了，独孤穆也相对落泪。在坐的人，一一跟独孤穆辞别。

独孤穆出了门，回头一看，居然什么都没有。地面平坦，也没有坟墓的影踪。独孤穆头脑里恍恍惚惚，很久很久，心才定了下来。

于是，他迁来了一棵柳树作为标记。独孤穆的家人焦急地到处找他。过了几天，独孤穆来到淮南集市，果然在这里遇到了王善交，于是就求了一道符。

接着他来到恶王的墓旁，被旋风猛扑了三四次。独孤穆拿出道符，旋风这才停了下来。独孤穆一开始很不相信鬼神之事，如今看到县主说的明明白白，忍不住讶异叹息，回头把这些事跟身边亲近的人都说了。

第二年正月，独孤穆从江南回来，在原地挖下去几尺深，找到一具骸骨，于是用衣服将它包裹收殓起来。

独孤穆认为县主死的时候很突然，下葬必然简单有疏漏。等到了洛阳，就大操大办，亲自写了祭文，将县主安葬在安喜门外。

后来有一天，独孤穆独自在村野过夜，县主来了，对他说：“迁葬的恩德，千万年不会忘记。阴间滞留的人，想这件事很久了。幸亏郎君念及旧情，让我永远有一个安定的住所。道路上很多人都不待见我，只有您不嫌弃我腐朽秽臭。”

独孤穆看她的车轿和随从，全都发出灿烂的光芒。县主感谢他说：“这都是郎君的恩赐。己卯年，我们还能再相见。”当晚，县主留宿在独孤穆的住所，天亮才离去。

独孤穆几千里为县主迁葬，又隆重操办，所以独孤穆的亲朋好友，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。

贞元十五年，这一年是己卯年。独孤穆早晨起身准备出门，突然看见几个人来到自己家里，对他说：“县主有请郎君。”独孤穆问：“难道是相见的日子到了吗？”这天晚上，独孤穆暴病身亡。最后他与县主杨氏合葬在了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