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城时光|江北钩沉之江湖艺人九根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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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0个故事

江湖艺人九根毛

少时读到前人诗：

大地春如海，男儿国是家。

龙灯花鼓夜，长剑走天涯。

我心内顿生激荡之情，对豪客侠士闯荡江湖，行侠仗义的英雄行为辄心向往之；对江湖的理解，也以为是英雄辈出，慷概高歌之士云集之地，年稍长，长了些见识之后，才知江湖险恶，行走江湖之人，也并非全是英雄。

《江湖艺人“九根毛”》一文，乃借江北嘴弹丸之地，借曾经行走这里江湖人士的行迹，对江湖的概念重新作一诠释。

百年前的江北城

这里提到的所谓江湖，是有人占据江北嘴沙河坝一个地盘，或以假货居奇，或卖力吹牛，兜售伪劣。而他们穷尽手段，甚至自伤身体，流汗卖力也仅仅是艰难求生的手段，说不上大恶大奸，可怜而小有趣味，仅此而已。

下文所记二则故事，皆本人亲见亲历，无一字虚妄，谨先作说明。

旧时的江北城，不乏行走江湖的各类人物。他们卖艺求生的行迹，则主要集中在觐阳门河边的河滩地。俗称"沙河坝"的地方。

摄影师：戴前锋

那时的江湖艺人，多以练武、魔术杂耍、卖嘴皮子等形式招徕看客。依其特色，曾有一卖艺者作过总结，把其分为三类，一曰：光说不练，称为"嘴练"；二曰：光练不说，"傻练"；三曰：又说又练，"全练"。在介绍九根毛其人之前，先给大家聊一个"不说不练"的江湖骗子的故事。

约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，一天，中月台一角，一着簇新蓝卡叽棉衣的中年男子蹲坐在路边，搭拉着头，一声不吭，面前放着一小玻璃瓶。

四周围观的性急看客实在忍不住了，纷纷问他瓶子里卖的是什么药，然而这老几也沉得气，众人一再催问，仍是一声不吭。

终于，在周围看客几乎愤怒的情况下，这厮冒出了一句："八宝火龙丹"。尔后，众人再度催问此药有何种功效时，这厮又保持缄默。被吊足胃口的众看客实在忍不住了，甚至出手相推时，这厮才又冒出：隔离王婆婆腰杆痛…，话音未落，这时刚走拢来的一干部模样的人，厉声斥责：你晓不晓得卖假药是犯法的事！当众人的目光被来者吸引时，这干部模样的人打开一笔记本，抽出里面夹着的一张盖着《西藏林芝森林管理局》鲜红印章的介绍信给众人传看。然后对着卖药者说：此事你骗别人可以，骗不了我，今天碰到我，算你倒霉，你说你这个药有哪些功效，啷个辩别真假？

在此人的一再诘问下，刚才作欶欶发抖状，一再声明不是卖假药的人口辞稍灵光些了，一一回答了他的问话。这时干部模样的人对着众人便是一番介绍：此药出在西藏，俗名"红碗豆"，专治跌打损伤，腰肌劳损，辩别的方法是…，趁旁边一人未注意，他扯下那人一根头发。缠在瓶里倒出的碗豆状的药丸上，然后用火柴将药丸点着，药丸燃烧时发出荧荧的绿光，此人将火吹灭，燃后的药丸外蒙着一层白灰，而缠在药丸外的头发却完整如初！此人用指甲将药丸外的灰刮下一点，点在旁边一自愿者的眼中，问感觉如何，那人回答：呃，好凉快哟。干部模样的人稍作沉吟后，来了一句：看来这个药是真的了。

接着问卖药者：你这个药啷个卖呢？卖药者报出：十元三颗。干部模样的人当即斥责：你这是投机倒把，这药在西藏买××元一颗，加上地区差价，你最多买5元三颗，按嘞个价你卖不卖？卖，我就买十元钱的。此话一出，卖药者作万分痛苦状，等了一会勉强轻声哼出：卖嘛。一时间，周围的看客纷纷掏出钱来：我卖五颗，我卖五颗…，一瓶药霎时卖光。

次日，我有事乘船过江，刚上朝天门，便看见昨日那"西藏林芝森林管理局"的"干部"蹲在地上，面前摆着一与昨日一模一样的药瓶…...

三江北嘴码头老照片

九根毛的故事就更久远了，那时的我还是一个小屁孩。

江北嘴觐阳门河边，每到冬季枯水期，河边会退出大片的沙滩，俗称"沙河坝“，那时轮渡囤船也会退至夏天时的江心处。河岸边宽阔的沙滩成了季节性的河边步道和广场，江边囤船上下的旅客，过往行人络绎不绝。

此时，退水后的大片"沙河坝“也成了学生娃娃们放学后的游戏天地，开"沙仗"、搭碉堡、挖"陷马坑"、扎水坝（在流向河里的的水沟上筑坝拦水），追逐打闹，不亦乐乎。

闯荡江湖的艺人，卖跌打损伤、狗皮膏药的江湖游医，自然也利用这天然的场地，开始了他们的辛苦的营生。

当年在觐阳门河边，出镜率最高的，当数江北城人耳熟能详的江湖艺人“九根毛”了。

九根毛扎场子的手法很特殊，一阵锣声后，聚集而来的看客将他团团围住，且越围越紧，这时他拿出一个红缨枪头，系上绳子，开始绕圈旋转，看客们见枪头转来，纷纷后退，他将绳索慢慢放长，直至形成一个足够大的圈子，他的表演也就正式开场了。

他先将一团草绳用一搪瓷盆盖住。称一会会变一条"啷九"（活蛇）出来。留下此悬念后，他便开始他的硬气功表演。虽是隆冬季节，他脱掉上衣，袒露胸膛，用布巾将腰杀得细细的，蹲下身来，伸出手掌运气，待脸膛涨成紫色，运足气后，用磨得飞快的菜刀在胸前斩木棍，随着观众的阵阵叫好声，木棍被斩成一截截在空中飞舞，而他的胸前未见伤口血迹。只是留下一条条红印。

另一节目，称为三节棒，双手各执一木棒，然后将地上的另一木棒一敲，蹦起来的木棒在他双手木棒的敲击、簸动下，一会作旋转运动，一会作上下跳动。反正不掉地，偶尔掉地，他便会自嘲地吐一唾沫，称把它粘起，木棍又跳动丶旋转不止…。这是九根毛的绝活，也是他的保留节目，每次扎场子必演的节目。

摄影师：戴前锋

余下的节目，无非是口吞剑，鼻穿钢钩之类，骇得看客惊呼连连。

杂艺表演后，照例是卖打药啰，九根毛先用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讲，大肆渲染他所卖之药的货真价实，童叟不欺，充分吊起众看客的胃口后，好戏方登场。

有膏药、有药酒，也有一包包的面子药，称五痨七伤，药到病除。有了他前面的铺垫，虽价格不菲，看客中偏偏有人踊跃购买，而到购买高潮处，他又拿出先前扎场子的红缨枪（俗称矛子），声称枪头红缨（俗称须子）是人血染红的，用此须子配药时可治积久痨病，效果非凡。莫说，竟还真还有人愿买，今日想来，这买药人极可能是“媒子”，于是，九根毛用先前斩木棍的菜刀，剁下一截"须子"配药，价款不菲，1块2。

看客散尽，只剩我一人未走，这时九根毛问我，小崽儿，你还不回去？我怯生生地回答：我想看你变的"啷九"（指蛇）。这时，九根毛一脚踢翻瓷盆，吼一声：有屁的个“啷九"，各人早点回去吃饭！只见瓷盆翻开处，草绳依旧，"啷九"自然不见踪影……

三洞桥

今日写下这段文字，为印证九根毛其人，我上网询问“度娘”，得一词条：九根毛，本名应占武，重庆江北三洞桥人，死于一九五六年…。

如我当年见识的是九根毛其人，按此推算，则这段记忆最晚应是我六岁之前，六岁之前的童孩能有如此清晰的记忆，连我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的记忆力，亦可见此段记忆的深刻，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，即我当年所见之人，为一赝品，假冒九根毛而己，如今时过境迁，物人皆非，已无从印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