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悦君兮君何在那个与我有婚约的少年郎死在了战场上

1.

那个与我有婚约的少年郎死在了战场上。

消息传来的时候是个晴好的清晨，屋外还有鸟鸣，可惜不是喜鹊。

我只楞了短暂的一瞬，便低头继续吃我最喜欢的生煎包。我也并不是很伤心，众所周知，我与齐辰素来不和。生煎吃多了也有些腻了，我擦了擦手便站起身，离了席。

“小姐，不再吃一点吗？”贴身丫鬟小春看着桌上只咬了一口的包子，开口道。

我摇摇头：“吃腻味了，明日也不要了，换小米粥吧。”

我叫何思，礼部尚书家的大小姐，父亲给我取这个名字，大概是希望我做个思虑周全、温文尔雅的人。可惜事与愿违，上房揭瓦、下河摸鱼的事，我从小就没少干。和我一起胆大妄为的人便是齐辰，宣威将军家的小子。两家是世交，我俩自小便订了娃娃亲，可是相互看不对眼。

齐辰小时候长得白净纤弱，我给他取了给外号，叫做豆芽菜，我觉得他像极了菜盘子里那伶仃的炒豆芽。作为回报，齐辰叫我胖土豆。我小时候吃得多，白白胖胖的像个福娃。如此可爱的我怎能接受如此绰号，于是和他打了一架，以我将他压在地上翻不了身结束。我也不总是欺负他，若是其他家的小子胆敢戏弄他，我都会冲上去将对方打的鼻青脸肿。订了亲，齐辰便是我的人，自是只能我欺负，这一点，我分的很清楚。

再长大一点，齐辰像春笋一样快速拔高，他便又开始叫我矮土豆，我对着他翻了个白眼，便转身走开了。聪明如我，自是不会再和他打架，他已经高出了我一个头，而且经过他爹这么多年的训练，长了一身腱子肉，已是长安城里威风凛凛的小霸王。所幸，他还是讲点武德的，没有找我报小时候的欺压之仇。齐辰追上来，塞给我一包刚出炉的生煎，道：“多吃点，长些肉。”长大后的我也抽了条，齐辰总是惦记着想要再把我喂成小时候那般。

等到我们十六岁的时候，婚期被提上了日程。却赶上边关告急，齐辰随军出征。齐辰走的时候给我说：“等着我回来，小土豆。”

我瞪了他一眼，道：“快滚吧，豆芽菜。”说着将一个平安符塞到他怀里。

齐辰笑起来，捏着我的脸：“思思，等哥哥回来，给你带边关的小玩意。”转身便上了马，绝尘而去。

“齐辰，我要一个精巧的玩意！”我对着齐辰的背影喊，他挥了挥手臂，表示知道了。

齐辰只比我大一个月，长得比我高以后便喜欢让我叫他哥哥，除了有事相求以外，我都不会如了他的愿。

若是知道如今这结局，我断不会那般粗鲁的和他告别。

我并不是很伤心，我只是遗憾没有好好和他告别。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。

2.

我说过，我并不伤心，次年，我便嫁给了摄政王做续弦。摄政王已过而立，再长几岁做我父亲也是能够。传闻摄政王与他的王妃伉俪情深，偏偏天妒红颜，王妃十年前死于难产，摄政王悲痛异常，未再续娶。

两月前，摄政王在绵绵细雨的佛寺里遇见了前去祈福的我，一番寒暄以后便决意娶我为妻。我的爹娘虽然不愿意，但是碍于摄政王的权势也没有什么办法。娘亲哭红了眼，我笑着安慰她，“听说王府的厨子还不错。”

这一年，我十七岁，齐辰十六岁。

洞房花烛，红绡帐暖，鸳鸯锦被，原本这一切应该是和另一个人。摄政王大抵也是这样想，他醉的厉害，搂着我，嘴里唤的是“清儿”。

次日我便见着了一个十岁大的小孩，是摄政王唯一的孩子，他的母亲拼死生下了他，却没能够陪他一起长大。小孩看着我，故作深沉的样子，道：“你就是父王娶的续弦？”

我笑了笑，一副温柔贤良的样子，“你该唤我母妃。”

“哼。”小孩不屑一顾的跑掉了。

我并不在意，从小调皮捣蛋的我收服的一个不听话的小孩，真是再容易不过。

不久以后徐长生便跟在我屁股后面叫母妃了，长生的名字是他亲母妃临终前给他取的，应是希望他能够健康长寿。而唤他这个名字的人极少，旁人都尊称他一声世子。他的父王又常年忙于政务，甚少有时间见他，见了面，也难得亲昵的唤他。只有我，一声声的叫他：“长生。”

我教他如何爬树掏鸟窝，如何将蛐蛐养的油亮勇猛，如何用簸箕设好陷阱捕鸟。。。我给他说这是我与他两人间的秘密，不要告诉摄政王。他笑着答应，甜甜的唤我母妃，一副母慈子孝的场景，摸着他已经到我肩膀高的脑袋，我知道，他不是我的孩子。

3.

这日我带着长生射下飞鸟，烤来吃。长生吃的很开心，说是难得的美味。

是夜，晚归的摄政王便找来了我的院子，往日他见我都会喝一点酒，温柔有礼。今日来的蹊跷，带着一丝怒气。我一副单纯无知的样子，笑着迎上前，问他发生了什么事。

摄政王看着我，顿了顿，敛去怒气，道：“王妃若是喜欢吃鸽子，大可吩咐厨房去做，不必自己动手。”

“多谢王爷关怀，妾身知道了。”我乖巧的从善如流道。

“王妃真的不知道本王在说什么吗？”摄政王伸手抬起我的下颌，看着我的眼问。

我一脸无辜的看着他，转瞬恍然大悟道：“王爷是在说今日午后捕鸟烧烤之事？王爷是觉得此事有失体统？还是怪我们没有等着你一起？”

摄政王抚上我的脸，“王妃，真不知道你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。”

“王爷说的怪复杂。”我笑着抓住摄政王的手，“恰巧今日妾身亲手炖了乌鸡汤，王爷也喝一盅？”

摄政王点头坐下，我忙命小春盛了一碗端来。

“王妃知道我今日要来？”摄政王道。

“哪里知道。”我笑着将鸡汤搅凉再递给摄政王，“一直用小火煨着，只是想着王爷若是能来便有一口热汤喝。若是不来，妾身便只能自己喝了，明日再新炖一锅，等着王爷来。”

“王妃辛苦了，王妃先喝。”

摄政王见我坦然喝了一勺，才端碗喝汤。我自是知道，他不信我。他娶我，只是因为我有几分像他念着的清儿。我并不在意，已经过去了十年，再刻骨铭心的回忆都会变得模糊，我会一点一滴的挤进他的生活，我会越来越像他的清儿。

白日无事的时候我便去找徐长生。我尽心尽力的对长生好，日子久了，王府多年的老管家和照顾徐长生的乳母都很感念我对长生的付出。我也对王府的下人很好，宽容大度，赏罚分明。半年的时间，我赢得了王府上上下下的爱戴，都说我是一个心善的主母。

4.

摄政王虽然忙于政务，却也对长生的学习十分上心，请了有名的大儒来府里教导。

我带了点心来看望长生，他站在几案前一笔一划的写，十分的认真。我想起了齐辰，他写字的时候也十分的认真，他做任何事都很认真。齐辰十分的聪明，既能跟着我调皮捣蛋，也能和夫子对答如流。为了不输给他，我便也只能在课堂上认真听讲。

我瞅着长生的字迹有几分像前日偶然瞥见的摄政王的字。于是笑道：“长生啊，你这字写的还挺好看，可不可以也教教母妃。”

徐长生听了表扬很开心，笑着答应：“好啊，母妃。”

我便让徐长生写了几幅字帖给我拿着临摹用。

时至初冬，屋外飘起了雪，我也懒得动弹，索性摆上笔墨纸砚来练字。

摄政王从屋外走了来，见着我煞有介事的写字，笑道：“听说王妃最近再练字，果然不假。”

我迎上前去替他解开沾雪的披风，握着他的手，十分关心的问：“王爷冻着了吧？喝碗姜茶。”

“哪有那么娇气。”摄政王说着拉着我的手走到桌前，看着我没有风骨的字，道：“王妃要学字，应该求本王来教。”

“那就求求王爷教我写字。”我抱着他的胳膊撒娇的说。

摄政王的心情极好，笑着将我揽到怀里，右手环过来，握住我的手，在宣纸上写下：“晚来天欲雪，能饮一杯无？”

我窝在他的怀里，咯咯的笑起来：“王爷怎么知道妾新酿了酒。”

炭火烤的屋里暖烘烘的，又燃着甜腻的香熏，喝一点酒，很快便意乱情迷。摄政王搂着我，深情的道：“清儿，叫我阿慎。”摄政王的名字，是叫徐慎。

屋外的雪下得更大了。

很快便到了新年，长生一早便打扮的喜气洋洋的来给摄政王与我请安。长生叫着“父王”、“母妃”，一片和乐。摄政王也开心的说：“我们一家人在一起，真好。”

我笑着将压岁红包递给长生，道：“长生啊，你要快点长大。”

这一年，我十八岁，齐辰十六岁。

5.

摄政王来找我的时候越来越多，待在王府的时间也开始变长。

练完了摄政王写给我的字帖，熬好鸡汤，便去书房找他。守卫抬手便拦住。摄政王听见了叫守卫放我进屋，这是我第一次进他的书房，陈设简洁，他端坐在书桌前，身后的架子上摆满了书卷。我递上汤，目不斜视的等着他喝完，体贴的让他注意身体，便告辞离开。

我第三次送汤的时候，摄政王留下了我，让我替他研磨。他有空的时候，也教我写字，一笔一划，苍劲有力，我要很用力，才能写出他字迹的样子。

等到夏天的时候，他在书房处理政务时，我也可以在书架上翻一本喜欢的书窝在一旁的椅子上看。

到了冬天，他看奏章的时候我已能窝在他的怀里打盹。偶尔微睁开眼，借着炭火的光，我能从纸张的背面猜出零星的内容。

临近年关的时候，摄政王拉着我一起写对联，他写的上联，我连出下联，字迹相似的长生都分不清哪个是他写的，哪个是我写的。

开春的时候，摄政王已不避讳在我面前谈论政务。有时为了考教长生。有时来人拜访，我又刚好在书房。

这一年，我十九岁，齐辰十六岁。

6.

长生十二岁生辰礼的时候，南安郡主红着脸给他送上一个亲手绣的香囊便跑开了。长生愣在当场，不知何意，私下来问我，我笑了笑，道：“长生长大了。南安郡主是喜欢你。”

“喜欢我？”长生愣了愣，一脸纯真的问，“母妃，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心情？”

我喝了口茶，看着虚空道：“大概是见着他便心生欢喜。”顿了顿，又道，“长生以后若是遇见这样一个人，一定要好好待她，要告诉她自己的欢喜。不要因为好面子而固执的假装不在意，这样往往伤人、也伤己。”末了，轻声叹道，“喜欢一个人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。”

“母妃有遇见这样一个人吗？”长生看着我，好奇又天真的问。

我笑了笑，替长生理了理乱发，方道：“母妃年纪大了，不记得了。”

“母妃明明只比长生大七岁。”长生道，“却总爱装作很老成的样子。”

“长生啊，有时候长大就是一瞬间的事，有时候一年便很久了。”我说着摸了摸长生的脑袋，“我既希望你长大，又希望你不要太快长大。”

“母妃是在哪一瞬间长大的？”长生追问道。

“在我再也不喜欢吃生煎包的时候。”

“母妃又在骗长生。”

“母妃没有骗长生。”我道，“有一日我如往常一样吃着小时候最爱的生煎包，觉得难以下咽，便知道再也回不去了。等到长生长大了便知道了。”

秋天的时候，我怀了身孕，摄政王很是开心，一有空便陪在我的身边。我的胃口却不是很好，每日端来的膳食又几乎原封不动的端回去，摄政王索性便每日回来陪着我用膳。

长生来找我，说他想陪着我用饭，我笑着拒绝了，告诉他说长生是大孩子了，要学会自己一个人吃饭。

长生说：“母妃，我希望你生个妹妹，可以陪着你，不那么孤单。”

“母妃不孤单。”我摸摸长生的脑袋，“母妃有长生陪着。”

“母妃，长生也很担心。。。”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，我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，他担心我如他的亲生母妃一样。

“长生，生命中的人来来去去，有些人是留不住的。” 我笑着安慰他，“不必太过伤心。”

7.

入了冬，向来康健的摄政王竟也染了风寒，许是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些。

我怀胎也很是幸苦，吐得厉害，摄政王病愈后便又开始陪着我吃饭。风寒虽说是好了，摄政王看起来却不似以往精神，消瘦了不少。

这一胎怀的有些不稳，御医嘱咐我要多静坐安胎。我只能长时间的待在屋里，错过了银装素裹，错过了鸟语花香。

摄政王有空时便来陪我，我就窝在他怀里打盹。长生也来，我便让他去院子里帮我摘新开的花。

我的肚子开始显怀，有些事也隐藏不住，渐渐显露出来。比如摄政王知道了我假借他的名义发下密令，杀了边关的两个官员。我的字迹与他的一般无二，又盖了他的私章，飞鸽传书，底下的人不疑有他，依令暗杀。

那两人是他的心腹，在边关待了多年，与我素未谋面。若说有牵扯，唯一的便是四年前齐辰受敌军埋伏时，他们依令按兵不动，眼睁睁的看着齐辰力竭被杀。下命令的便是摄政王。下达这个命令，倒也不是要通敌，只是因为齐辰是小皇帝的人，又在战场上展现了过人的才智，假以时日不可限量，摄政王断不能让小皇帝身边有这般厉害的人。于是给敌军透露了齐辰的行军路线，借刀杀人。

我对于朝堂之事倒是不感兴趣，但是他们杀的人，偏偏是齐辰。

8.

摄政王怒气冲冲的来找我的时候，我浑若无觉的抬头笑着看着他，摸着我凸显的孕肚道：“阿慎，刚刚宝宝动了动，你便来了。”

“王妃，你为何要这样做？”摄政王忍着怒气，尽量平静的问我。

“阿慎，你要摸摸吗？”我答非所问的道，“你要和宝宝说说话吗？”

“王妃，你是为着那个姓齐的校尉？”摄政王走到我身前，低头俯视着我。

摄政王果然是智计过人，一下就猜到了重点。姓齐的校尉，他甚至都不记得齐辰的全名，也或者只是不屑于记得。在他眼中，齐辰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，可以像蝼蚁一样随意碾死。

我仰头看着他，点了点头：“摄政王应该早就知道了吧，我与齐辰有着婚约。”

“我以为只是父母之命。”

“当然是父母之命。”我笑起来，“我们在襁褓中便相识，还不懂情爱的时候便订下了厮守一生的婚约。我本应该是他明媒正娶的妻。”我一边说着一边扶着腰站起来，逼视着摄政王。

摄政王看着我的孕肚，叹一口气，“也罢，此事本王便不与王妃计较了。王妃以后莫要做傻事了。”

我拉着摄政王的手放在我的肚子上，“王爷摸摸，孩子已经成形了，是不是很期待，一个新的生命就将要诞生。”

肚子里的孩子十分懂事的动了动，摄政王感受到了，有些激动的点了点头。我又缓缓坐下，摄政王半蹲下来，手仍旧附在我的肚子上。

“王爷可有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？”

“若是个女儿，就叫她长安如何？”摄政王语气温和下来，如一个期待孩子降生的平常父亲。

“长安，长乐安康。”我轻声笑道，“是个极好的名字。”我一边说着一边斟了一杯茶，递给摄政王。摄政王接过，不疑有他，一饮而尽。

“我给她取了个小名，叫小橙子。”我道。

9.

摄政王愣了愣，有些疑惑的看着我，“王妃还念着那个死人？”

“当然！”我猛地大笑起来，“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给你生孩子？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嫁给你？你该不会觉得，我是爱上了你吧？若不是为着给齐辰报仇，我多看你一眼都觉得难受！”

摄政王惊怒的看着我，“你怎么敢。。。”话未说完，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