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水线的爱情故事「真实故事流水线工人和女朋友约定私奔后我怂了」

来源:八戒影院人气:641更新:2022-09-04 00:56:23

流水线上的莎士比亚

我去信阳最大的书店,在一排排书架间来回寻找莎士比亚的书。一个女店员警惕地看着我,大概把我当小偷了。我干脆走到她面前,说想买一本莎士比亚的书。她看我,眼神中明显透露出一个意思:你这个鬼样子也不像读莎士比亚的人呀。那天,我穿着在厂里磨旧的夹克,一条破牛仔裤。

最后,她走到一个书架前,抽出一本很厚的书递给我,说:“是这本吗?”

我接过来,是一本《莎士比亚悲剧喜剧集》,封面有莎士比亚的头像,我高兴地指着头像对女店员说:

“是他,是他,我昨天在网上看过这个头像。”

结过账,我拉开夹克的拉链,把书塞到胳肢窝下,用左胳膊夹住,再拉好拉链。别人都奇怪地看着我,仿佛我不是在买书,而是在偷书。我已经有十多年没和书本打过交道了,无法自在地拿着一本书走在大街上,生怕别人投过来异样目光,就像看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扎着一条崭新的领带。

上一次买的书,是关于炒股。那会,我梦想着靠股票发财。辍学后,我在新疆当过包身工,还在建筑工地干过几年,最后在北京的服装厂里安定下来,一干就是七年。每天早上八点上班,午夜十二点下班,没有星期天,没有节假日,只在月底休息一天。我想辞职,又拿不定主意,因为在服装厂两个月的工资,赶得上父亲种田一年的收入。

2007年11月的一天,我正在缝衣服,六十多岁的老板背着双手,慢慢踱进车间里来。听工友们说,他至少有两千万资产。看着他花白的头发,我忽然想到,假如他把两千万都给我,买我四十年的时光。也就是说,我拥有了两千万,却一下子从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变成六十多岁的老头子,我愿意不愿意?毫不犹豫,我就肯定地告诉自己,我不愿意!我突然明白,最宝贵的财富就是青春时光,应该在美好年华做自己喜欢的事,而不是在服装厂里熬过一年又一年。

离开服装厂,我在信阳开了一家小店。没两年,小店经营惨淡也关门了。女朋友坐在炉子边,抱着一本言情小说看,我跟她说:

“活着真的好累呀,要是有什么工作能坐在家里挣钱就好了。”

我女朋友举举手中的书,说:“当作家,坐在家里写一本书就能挣好多钱。”

“不是有名的大人物才能写书吗?”

“人家是因为会写书,才慢慢变成大人物的,谁也不是一生出来就是大人物。”

“那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也能写吗?”

“你这辈子就别想了!你连普通人都算不上。”

在我短暂的学生生涯中,数学能轻松考第一名,语文经常不及格,尤其讨厌写作文。在新疆当包身工的时候,我被迫给家里写了一封信。邮递员把信送到小学校。表哥是小学老师,见是我的信,拆开坐在办公桌前读了起来。我写得语句不通,满篇错别字。刚读两句,表哥就哈哈大笑。其他老师不解地看着他。表哥笑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:

“大家听听我表弟写的这封信哈。”

据表哥讲,那封信给大家带来前所未有的欢乐。表嫂张老师笑花枝乱颤;郭老师本来嘴巴就歪,再使劲一咧,嘴都快歪到耳门子上去了;孟老师也跟着拍手跺脚,狂笑不止;正在喝水的李校长噗嗤一声,茶水喷满桌,咳嗽着说:

“哈哈哈……这是哪个语文老师教出来的高徒吔?”

听到这一句,教过我三年语文的孟老师止住笑容,借口上厕所溜了出去。

女朋友并没有因为我是文盲而跟我分手。2009年年底,我们还准备结婚。她的父母知道我是个小学毕业的穷光蛋,极力反对她嫁给我。

2010年春天,我们在她父母的强烈反对下分手了。分手后,我去信阳的服装厂。我28岁,家里穷,买不起房子。而我们当地结婚,男方必须要买房子的。打工多年,虽说吃了不少苦,却没有攒到什么钱。那一段时间我非常迷茫,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干什么。

有一天夜里,我梦到前女友。梦中我回到我们的小店,饭做好了,摆在桌子上,可她不见了。我推开每一间房门,都找不见她。我跑到镇子上,对着漆黑的街道大声呼喊她的名字,难受得醒了过来,发现自己满脸泪水,枕头湿了一大块。我抑制不住地抽泣,呼哧呼哧喘了好一会儿,回想起我们之间的一些事,想起她告诉我的,坐在家里写字就能挣钱。

我从书店买回莎士比亚。下班,我躺在床上,迫不及待地拿出书。结果非常失望,这本书和我印象中的小说不一样,是对话体,还有好多不认识的字,我根本读不下去,还没看几句我就把它扔一边儿了。我责怪自己,买的时候为什么不翻开看看?只要看上一眼,我就不会再买它,白白浪费二十几块钱,还不如买一本武打小说。

书已经买来了,就摆在床头,扔掉又舍不得。我硬着头皮,强迫自己坚持看完了一篇。为对付不认识的字,我又买了字典和铅笔。每晚下班后,我坐在床头翻这本书。慢慢地,竟然读出些味道来。

在服装厂,我负责教工人做衣服和修理缝纫机。九月的一天,贾老板走进车间,后面跟着四个姑娘。贾老板对我说:

“张师傅,给她们安排一下机位。”

她们各选了一台缝纫机,我帮她们调试好。很快我们就熟悉了,最漂亮的那个姑娘叫莫小雨,她坐在我斜对面。

小雨长着一张娃娃脸,剪着学生头,很显小,其实她已经二十岁了。她的脸圆圆的,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,小鼻子微翘,无论怎么看,都特别像一只猫的脸。她高兴的时候,喜欢吹自己的刘海。从右到左,刘海吹得飘起来。她无论说什么,我都觉得很可爱,就嘿嘿傻乐。

十月的一天下午,小雨问我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。我说有个震雷山,山脚下有公园,山上还有个新修的塔。她们来这里上班一个多月了,觉得很烦闷,听我这样说,立刻就要去玩。小雨拍着手说,走呀走呀。小雨的姐姐也要去,她站在我的后面,用脚轻踢我的凳子腿,催我快走。

我们打车到山下,顺着新修的大理石台阶往上爬,一口气爬到平山塔。我们站在塔下的栏杆旁,俯瞰山脚下的浉河,眺望河对岸高高低低的建筑群。天气很好,可以看很远,桥上来往的车辆像受到惊吓的甲壳虫,在快速奔跑。河面上有两个捕鱼人在划动着一条如柳叶般的小船。我们在塔下合影留念,之后去河对岸的平桥公园。

天已经黑了,路灯都点亮了。我们在公园的廊亭里坐着聊天,聊以前的打工生活。虽然只有二十岁,小雨已经在服装厂打了五年工。

“我都打够啦!明年不想做服装了。”小雨无奈地说。

我说:“我也不想做服装了。我……我想在家看看书。”

“准备考大学呀?”

“不不不,我初中都没毕业,哪考得上大学。我就是想一个人闲居下来看看书……我很喜欢读莎士比亚……”

她们没笑,也没有吭声,静静地看着像傻瓜一样的我,恐怕没想到我会忽然来这么一句,不知道怎么接话。月亮从震雷山后升起来了,又圆又亮,就像山顶上挂了一盏巨大的灯笼。阵阵微风送来桂花的幽香,我忽然很想跟她们讲讲我看过的书。

“我昨天刚看完的莎士比亚的喜剧《仲夏夜之梦》,好看极了。”

“哦,快给我们讲讲。”

“他的喜剧不像故事会,单坐在这里讲不见得好听,得演出来才好看。”

“那你给我们演演。”

环卫工在廊亭的角落里放了几把大扫把,我跑过去一手一个拿过来,站在转角处的高台上,用扫把代替剧中的人物,跟她们表演起《仲夏夜之梦》。我拿着扫把在廊亭外的灌木丛间穿行,模仿剧中人物在森林中私奔。再讲到仙王,讲到精灵,讲到那朵神奇的可以使人相爱的仙花, 我从旁边的木槿丛上摘下一朵木槿花,说:

“现在就用这朵花代替那朵拥有神奇魔力的仙花吧。”我仰着脸,闭上眼睛,右手拿着木槿花在左眼皮上擦擦,右眼皮上擦擦,说,“呐,就像这样,我已经睡着了,滴上花蜜,如果我睁开眼,我就会永远爱上第一个看到的姑娘。”

一个多小时,我竟然把《仲夏夜之梦》大概的意思讲了出来。好在廊亭中的灯光不亮,观众也只有她们两个。谁能想到,在偏僻小城的滨河公园里,一个厚连一封信都写不好的文盲和两个同样没什么文化的女孩子,谈论的竟然是莎士比亚,简直不可思议。

天气越来越凉了,我得去买件衣服。一天下午,我对大家说:

“我等会儿得去步行街一趟,你们有什么事儿提前说呀。”

过了一会儿,小雨说:

“我等会儿想回家一趟,也是坐七路车。”

我很高兴,说:

“那很好呀,我们一起走吧?”

小雨很高兴地答应了。她回宿舍换衣服。我站在厂门口等了十多分钟。穿上新衣服的小雨变得更漂亮了。我们一起去坐七路车。车厢后部都是空的,小雨已经坐下了,我想坐在小雨身边,怕她觉得我无礼,便和她隔一个位置坐下了。过了两站地,上来一大群人。她趁那群人过来之前,忙站起身挪到我旁边坐下,抬头看了我一眼,很羞涩地笑了。车到了小雨家所在的路口,小雨说:

“我……我不想下去了,和你一起去玩好不好?”

到了这个时候,就算我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了,小雨也喜欢我。我马上高兴地说:

“好啊,我带你去浉河公园玩。”

下了公交车我们一起步行去浉河公园。经过一条长长的水泥坡道,坡道的风有点大。我扭头看着她,风拂起她的齐肩短发,露出轮廓柔美的耳朵。

“漂亮啵?”她发觉我在盯着她看,小声问。

“漂亮。”她转过头,脸颊泛出淡淡的红晕。

我们先租了一只双人脚踏鸭船。她好调皮,要么猛蹬一阵,要么停住不蹬,小船在湖中扭来扭去。她好开心呀,不停地笑着。

动物园里最好玩的就是猴子了,我买了一袋花生和一盒饼干,让小雨去投喂猴子,猴群见有吃的,都活跃起来,在蒙着铁丝网的猴园里又跑又跳,还有两只小猴子跑到小雨的跟前,从铁网格里把细胳膊长长地伸出来,把小手张开,手心朝上,看着小雨,吱吱叫着,像是在说:快给我快给我。看到这一切,小雨咯咯地笑个不停,把花生和饼干丢过去,猴子伸手就接住了。

天快黑了,我告诉小雨,我今天出来是打算买衣服的。她抱歉地说:

“你咋不早说呀!走,我陪你一起去买。”

我们一起去步行街,我买了一条裤子。我想给小雨也买件衣服,可她说什么也不要。看得出来,她这时还没打算做我女朋友。

我们一起坐公交车往回走,经过她家所在的路口时,她下了车,跟我挥手告别,看她走了,我控制不住自己也跑了下去。

“你怎么也下来了?”

“我想送你回家。”

她笑了,也没往她家走,大概是怕她爸妈看到吧。她就陪我等在站牌下,直到下一辆公交车来,我才离去。

圣诞节那天,服装厂放假,工人都回家了。我离家远,没有回家。那天小雨来找我玩,说她还想去爬震雷山。这次我们顺着山脊走,翻越了整座山。

打车回到市里,我主张晚饭在小馆子里吃,可小雨却说我背了她一路,她要做饭给我吃。我也很想吃她做的菜。我们一起去超市里买了些菜,回到我的宿舍,我给小雨帮忙择菜,炒了三盘菜。我们就像夫妻一样,围着小桌子吃起来。虽然条件简陋,可她炒的菜还挺好吃。

吃过饭,我们打开电脑看电影。我想看韩剧或美国大片,小雨要看恐怖片,真是出乎我的意料。小雨侧坐在我的双腿上,我用双手揽着她,脸挨着脸看电影。看到恐怖的地方,她就扭过脸来往我怀里钻。我轻拍着她的背。过了这一段,她才把脸转过来接着看。我笑她:

“你胆子这么小,还看恐怖片,何苦来?”

她笑着不说话,应该是很享受被呵护的感觉吧。

看完电影,已经很晚了,小雨说:

“我得回去了。”

我凑近她的耳朵,小声说,“要不……要不留下来一起睡吧?两个人睡暖和。”

“不行,我得回去。”

我只得起身送她。我们下楼,穿过院子,来到后面的女工宿舍。整个服装厂大院黑洞洞的,老板一家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。看她把床铺好,我准备回去。她又追出来说:“我一个人害怕。”

“那咋办?还是跟我一起睡吧?”

她考虑了一下,说:“我去了你什么也不许做,你要答应了我就跟你过去。”

我答应她。她跑过来抓着我的手,我们又一起回到我的宿舍。我打来半桶热水,伸手进去试试水温,把桶里的水放到她的脚旁,她穿着我的棉拖鞋,大得像船一样。我脱掉她的袜子,把她的双脚放进水桶,给她洗脚。我坐在凳子上,俯下身,用双手轻轻按摩她的脚。小雨低着头,两手撑床沿,静静地看着我,很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一下。我把她的脚擦干净,她的脚长得很好看,走了一天路也没有一点臭味儿,我忍不住抬起她的脚放在唇边吻了一下。她忙把脚往后缩:

“哎——脏!”

小雨把风衣脱下来,连牛仔裤都不肯脱了。我也只把外面的衣服脱了。高低床只有九十厘米宽,我们面对面躺着聊天,讲起小时候的经历。

小雨的爷爷奶奶重男轻女。她姐姐出生的时候,爷爷奶奶就很不高兴。两年后,小雨的妈妈又怀孕了。全家都盼望出生的是个儿子,可谁知道又是个女儿。小雨的爸爸整天黑着脸,小雨的爷爷奶奶甚至想把小雨送人,好腾出一个计划生育指标,让小雨的母亲再生一个。可小雨的母亲舍不得,说,以后的计划生育罚款由她打工来偿还,这才把小雨留下来。再两年之后,小雨的母亲终于生了一个儿子,自然是无限欢喜。全家上下都把关爱投向这个男娃。

俗话说,老大娇,老末娇,就是别生半中腰。小雨不但是半中腰,还是不讨人欢喜的女儿,在家中的地位可想而知。她本来学习挺好,可刚读到初二就被迫辍学出门打工了。

我有两个姐姐,正好处在小雨弟弟的位置,我的小名叫“安”,我问我妈,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。我妈说,因为当初怀我的时候,她天天在外面躲计划生育,还跟我爸一起要过饭,我爸背着被子,我妈大着肚子跟在后面。走到无人的地方,我爸蹲在地上两手捂着脸号啕大哭,受了多少苦,就为了要一个男孩儿。生下我,一看是个男孩儿,好了,妈爸都松了口气,觉得从此心安,再也不用跑计划生育了,就给我取名叫“安”。

可他们渐渐发现,这个历尽千辛万苦跑来的儿子智商有问题:整天鼻涕兮兮,不是抱猫就是骑狗,还喜欢莫明其妙傻笑。不但他们看出来我傻了,连两个不到十岁的姐姐也看出来了。她们不再叫我小安,或者叫我弟弟,而是叫我“傻子。”晚上睡觉的时候,我听到我爸妈商议,说小安长大了肯定娶不上媳妇,得再要一个儿子,不然将来抱不上孙子。聪明漂亮的弟弟出生之后,我在家中的地位就一落到底了。

对小雨的经历,我能感同身受。我一个男人,皮实,天性乐观,整天嘻嘻哈哈,尚觉童年悲苦,真不知她一个纤弱的姑娘是怎么过来的。

我用胳膊揽住她:“好了好了,别难过了,以后我心疼你。”

小雨没脱衣服,,像只小猫儿一样在我怀里拱来拱去。我说,要不你把外面的衣服脱掉,只要你不答应,我保证什么也不做。她嘿嘿一笑说:“我不干!不上你的当。”

“以后如果我跟人说,我跟一个漂亮姑娘睡一个被窝儿,却啥也没做,会不会被人骂成傻瓜?”

“不会的不会的,快点睡,我哄哄你。”

她伸出小手慢慢拍着我,跟哄孩子似的,结果没把我拍睡着,她自己却睡着了。我把手揽在她腰上,又觉得可能会压得她不舒服。我毫无睡意,把她的一绺秀发撩到耳后,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。她身上有淡淡的香味,很好闻。尽管我不愿意睡着,想睁着眼睛,看着这美好的夜晚是怎么过去的,可由于爬山太累了,最后还是睡着了。

早上,小雨用食指轻刮我的鼻子,我睁开眼,看到她在我脸前笑眯眯地看着我。夜里睡的时间太短,上班时我老打瞌睡。

腊月初,厂里放假了,小雨和她的姐妹们都回家了。我不想回农村老家,仍旧住在宿舍里。小雨家在市里买了房子,离宿舍很近。我和小雨经常约会,我们一起去爬贤山,逛贤隐寺,游南湾湖,看博物馆。

有一天,我们坐在电脑前看电影。我们想看搞笑的,可挑来挑去也没有合适的。我们就看动画片《猫和老鼠》,第四集是《忧郁的猫》:一只穷猫去追一只小白猫,被另一只有钱猫完虐。我有一种预感,这就是我的结局。理性又占了上风,我想,我们之间根本不可能的,不如就此结束吧。

正月一天上午,我打开门,突然发现小雨坐在我的扶手椅上。我又惊又喜,冲过去给她来个公主抱:

“咦,小猫儿来了,快拿绳子,别让小猫儿跑了!”

她说:“我本来准备吓你一跳的,可你这房子实在太小了,我没地方藏。”

小雨说,她们全家准备去德清打工,她爸妈让她一起去。小雨流露出想跟我一起去打工的意思,我倒也很想去。可前女友爸妈阻挠我们结婚的一幕幕又浮上我的心头。现在若想跟小雨结婚,将要受到的阻挠将会更大。最终,我还是劝小雨跟她家里人一起去德清打工了。他们家人以前一直在德清打工,去年是因为买房子才回来的。

小雨一走,我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做自己喜欢的事儿了。我原以为,她走了我就会慢慢忘掉她,可她几乎每天都要给我打电话,说很想念我。而我也非常想念她。人活一辈子,找一个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人多不容易,这也许是我这辈子仅有的机会了。尽管跟小雨结婚面临着很多困难,我应该把选择的权利留给她。只要她愿意跟我结婚,我就不会放弃。直到哪一天她放手了,我再和书做伴也不迟,若是当了光棍儿,有的是时间。

第二天上午,我跟小雨聊QQ,把我的想法跟她说了。她很高兴,说:

“那你买的书咋办?不没用了吗?”

“可以给咱们的孩子读呀。”

她发过来一个害羞的表情,说:“谁给你生小孩呀,我才不生呢。”

为了跟小雨结婚,我买了一套旧房,钱不够,还借了一部分钱。为了还债,我只好再去北京的服装厂打工,这是我能找到工资最高的工作。以往打工我只带自己的衣服,这次我的行李里多了一本《莎士比亚悲剧喜剧集》。

服装厂早上八点上班,中间除了吃饭停十几分钟,一直做到深夜十二点。我虽然带来了《莎士比亚悲剧喜剧集》,却根本没时间读。每晚临睡之前把书摸出来,刚看几句就睡着了。

我和小雨几乎没有时间联系。我下夜班的时候她已经睡了,而白天我们都要上班,连接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。到了月底放假那天,我们就相约好去网吧视频聊天。我们这一带有几十家服装厂,放假这天上网的人太多了,我等了两个多小时,才抢到一台电脑。四周都是嘈杂的人群,根本没法聊。

2011年4月25日深夜,我们厂附近的一家服装加工厂发生了火灾,造成重大伤亡,全北京震动。几天之后,北京所有的服装厂都被勒令停工,我所在的服装厂当然也不能例外。接着就是消防大检查,服装厂被要求加装消防管道。楼道里安装消防管道的工人用电钻打洞的嗒嗒声不绝于耳,吵得人心烦。我突然想到,何不利用这段时间去浙江看看小雨。我打电话给小雨,说我想去德清看她,她很高兴,说:

“好啊好啊,你快来。”

为了省钱,我只能买最便宜的火车票。我在车厢过道里站了近二十个小时到达杭州,再转车去德清。我找好一家旅馆,洗了澡,换上干净的衣服,才给小雨打电话。小雨很高兴,说她半个小时之后到旅馆来看我。

我等了二十几分钟,下楼买了两支冰淇淋,边吃边等着小雨的到来。等了好大一会儿,第二支冰淇淋都开始融化了,小雨终于来了。两个多月不见,她变白了,更漂亮了。她穿着黑色的长款灯笼裤,脚蹬坡跟凉鞋,显得腿好长。站到我面前比了比,都到我眉毛了。她高兴又委曲地说:

“我听说你到了,马上就换衣服赶过来。也许是我太激动了,刚走出宿舍,我就流鼻血了,怎么也止不住,衣服都弄脏了,我只得转回去换衣服。”

仔细看,她的鼻翼还有淡淡的血迹,心疼死我了。牵着她的手回到旅馆,把她抱起来,吻她。为了这一个拥抱,站一夜也值了。

没给她买礼物,我觉得非常抱歉,就请她吃饭,之后去买衣服。她身材长得好,穿什么衣服都好看,试这一件,我说好,试那一件,我也说好,结果一下子买了好几件。

我到德清的第二天是星期天,厂里放假了,小雨陪我在德清玩。德清是一个非常宜居的小城,一条小河穿城而过,河两岸是精致的公园,隔不远就有一座造型别致的小桥连接两岸。现在正是初夏,树叶都油亮亮的。空气洁净,天空碧蓝如洗,白云飘飘。身边又牵着一个美丽的姑娘,我的心情好得快飞起来了。

“阿门,阿门!可是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悲哀的后果,都抵不过我在看见她这短短一分钟内的欢乐。”

我和小雨手牵着手,顺着河边的公园往东走,一直走到春晖公园。我们在公园里拍了好多照片,小雨不会摆姿势,她最常用的就是打V字手势。我戏称那是她的招牌动作。

北京的服装厂仍没有开工,我也不急,就在这里玩了一个星期。几天的亲密接触,又加深了我们的感情,小雨说她想跟我去北京。可在德清这边,想辞职得提前一个月提出来。小雨让我在德清干一个月,下个月跟她一起走。我在北京一个月五千多,而德清这边一个月只有三千多。再说,只干一个月也没办法结账。思来想去,我还是决定先回北京,下个月再来接她。小雨要去火车站送我,我没让她送,怕不安全。于是送她回厂,一个人坐车离开了。

一个月后我再去德清。小雨去火车站接我,这次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荷叶袖连衣裙,高跟凉鞋,亭亭玉立在站前广场上。和我一起出站的人都忍不住看她一眼。她漂亮得我都有点不敢相认了,天哪,这是我的女朋友吗?我都不敢主动去牵她的手了,倒是小雨忙跑过来牵起了我的手。

第二天上午,小雨来旅馆看我。我因为急着还账,几乎没给自己买过衣服,仍穿着上个月来时穿的衣服。小雨牵着我的手到楼下的一家服装店,说要给我买衣服。她给我挑一件短袖,一条牛仔裤。我自己买的牛仔裤都是宽松版的直筒裤,小雨给我选是修身版的小脚裤。我有些为难,说穿这样的会不会显得太小?小雨说,你本来就不老呀,穿上试试。服装店的老板也说:

“听你女朋友的,换上这件保证比你身上那件好看多了。”

我就接过来穿上,还挺合身的,去试衣镜前扭扭看,确实比我自己选的衣服好看多了,人也显得年轻几岁。服装店的老板说:

“你的女朋友真好呀,不但长得漂亮,还会挑衣服,你真有福气。”

穿着小雨给我买的衣服,和她一起走在街上,我跟个傻子似的,看到谁都嘿嘿傻笑几声。有好几个人已经走过去了,还频频回过头来奇怪而不解地看着我们俩,他们想不通一个这么漂亮的姑娘为什么要牵着一个智障。我好想告诉每一个路人,你们知道吗?我的衣服是身旁这个漂亮姑娘给我买的,是她亲手从几百件衣服当中挑选出来的,我好幸福呀,你们知道吗?

“一个恋爱中的人,可以踏在随风飘荡的蛛网上而不会跌下,幻妄的灵魂飘然轻举。”

我问小雨,什么时候可以走?我打算提前订两张卧铺,可不想让小雨跟我一样在过道里站二十多个小时。

这一天,我和小雨商量了好久,一直商量到晚上七点多。看别人私奔觉得很轻巧,不管不顾一走了之,临到自己才发现并不容易。主要是我觉得这样偷偷地带走小雨,很对不起她的爸妈,很缺德。将心比心,如果是我自己的女儿私自跟一个男人跑了,我自己还不得气死了。我问小雨:

“要不,我买些礼物去见见你爸你妈?”

小雨愁容满面地说:

“你以为我不想让你见见?我爸妈要是知道你来了,就不会让我出门了。你的情况我姐都跟我爸妈说了,他们知道你家穷得很,根本不会同意我跟你走的。”

“那怎么办哪?”

“能怎么办,只能偷偷地走了。等到了北京,我再打电话给我爸妈说。”

商量定了,我送小雨回厂。我们计划好了,明天早上她只拿一小部分行李,来旅馆跟我汇合。因为把行李都拿走目标太大,怕被她姐看见。所有的东西等去北京之后再买新的。

小雨走了,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继续想着私奔的事。北京的服装厂虽然工资高些,但极其辛苦,我们就这样一起在服装厂里打一辈子工吗?如果小雨嫁给我了,我情愿做一辈子苦工。只要能挣钱,做什么苦工我都愿意。可是这对小雨公平吗?她嫁给我是想过得好一些,而不是陪我做一辈苦工。再说,做苦工能挣几个钱?我能让她幸福吗?可如果我们不让她跟我一起走,那我们最后的结局只能是分手,我又舍不得她。

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,我想着,要是在这里有一套房子就好了,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见小雨的爸妈了。每一座城市的楼房都像蜂巢一样,密密麻麻一大片,却没有一间窗口是我的。勤劳致富根本就是一个笑话,我每天干十五六个小时,几乎已经达到人类的极限,还不够勤劳吗?可挣的钱在哪儿?

第二天早上七点多,我接到一个电话,是小雨姐姐的号码。我接了,却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,是小雨她妈妈。

“我跟你说哈,你不要在小雨跟前花言巧语搞欺骗,小雨跟你是不可能的!你也不看看自己啥样子,三十岁了,要啥没啥,你哪儿配得上我们小雨吔?你赶紧走,别来祸害小雨了……”

没等她接着说下去,我默默地挂断了电话。她又不停地打过来,我也没接。连拨了七次,我把手机关掉了。我无力的仰躺在床上,脑子里嗡嗡直响。肯定是小雨走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,小雨不会再来了。

大约过了半个小时,有人敲门,我打开,竟然是小雨,她闪身进来关上门。我抱着她说:“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。”

“我姐抓到我了,差一点儿都来不了了。她抓着我的包不让我走,我松开包跑了,她没追上我。我的手机还在包里,也没法给他们打电话,现在他们肯定在街上到处找我呢。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。”小雨呜呜地哭起来。

我轻轻拍拍她的后背,说:

“别哭别哭,我们再想想办法。要不……你现在赶紧给你姐打个电话。”

“打电话怎么说呀?”

我这时难住了,不知道怎么说。说让小雨留下来差不多就意味着分手,可现在她的家人都在街上心急如焚地找她,就这样走了也不行。我问小雨:

“你还愿意跟我走吗?”

“你要让我跟你走我就跟你走。”

我们商量了好一会儿,最终还是决定让小雨留下来,等过年回家了再谈。

上午十一点多,我把行李都收拾好了。说好了来接她,可最后仍是我一个人回北京。她站在我对面,我最后一次拥抱她。她把小脑袋抵在我肩膀上,很抱歉地说:

“你打我一顿吧。”

我抱着她,用手在她的屁股上轻拍了两下。她说:

“再打呀,打狠些。”

“不打啰,舍不得打。再说了,这也不怪你,要怪只能怪我太穷了。”

“那我送你一个礼物吧。你自己挑,只要是我能送得起的。”

“那你送我一本书吧。”

我们一起去新华书店,看了会儿书,我挑了一本《罗生门》。有一支骨头造型的笔很可爱,只要两块钱。我说再送我这一支笔好不好,小雨说好。我们俩分别叼住那支笔拍了几张照片。

坐到火车上,我掏出《罗生门》,发现书口处沾了好多芒果汁,提兜里的一只芒果破了。每当翻看这本书时,看到书口处那片灰黑色痕迹,我还是会回想起她送别我的那天下午。

在火车上,我总觉得很冷,下了火车就发现自己感冒了,坐在公交车上昏昏沉沉,老是打瞌睡,勉强撑到宿舍里,吐得一塌糊涂。吃了感冒药,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才缓过来。

不久,小雨和家人一起回了老家。刚回北京的那段时间我非常难过,好在每天都忙得像陀螺一样,两眼一睁就忙,忙到半夜再像死尸一样睡去,根本没时间伤心。那时我和她还不是完全没希望,还是男女朋友,仍会打电话。

我已经分裂成了两个我,两个我每天都在交战。感性的我简直想不顾一切回家,回去看看我的小雨,问问她还愿不愿嫁给我;理性的我又知道自己必须坚持下去,因为大部分的借款必须在年前还掉。

服装厂的宿舍在二楼,窗户外有一家小机械厂。据工友们说,神州号飞船中的一个小零件还是在这里加工的。机械厂外面是一条东西向的马路,马路两边种着碗口粗的小杨树。透过机械厂蓝色的铁皮屋顶,可以看到那一排杨树的树梢。每天早上上班之前,我都会从窗口看一眼那排树梢,盼望着树叶赶快变黄,落尽,那样我就可以回家了。

秋天,小雨打电话给我,说有亲戚给她介绍了一个人。我说,你想去见就去见见吧。她说她不想去见,可家里人都催她。她家里人怕我过年回家再去找小雨,抓紧时间托亲戚给小雨找人家。小雨见了,说她不喜欢那人。家里人都劝她同意,因为那人家里条件不错,在市区有一幢二层小楼,有轿车,有稳定的收入。

回到信阳的第三天,小雨跟她姐姐一起来看我。她已经跟那人定婚了。小雨终于见到了我买来要跟她结婚的破房子。阳台上的玻璃掉了一块,小雨背着两只手,把上半身从那里伸出去,左看看,右看看,笑了:

“嘿嘿……这就是你买的房子呀。”

我揶揄道:“是呀,比不上你的花园洋房。”

又过了十几天,小雨打电话告诉我,说她出车祸了。她骑电动车驮着她妈,被一辆三轮车撞倒了。她没事,她妈摔伤了她一个人在医院照顾妈妈,希望我去看看她。我买了一箱苹果提着去了。小雨妈妈还挺面善的,长年操劳,五十岁头发就已经白了很多。她见我来了,笑着从床头坐起来招呼我,让小雨拿香蕉给我吃。如果说此前我还有一点儿恨她,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已经完全理解了她,她只是做了一个母亲该做的,阻止女儿嫁给一个毫无前途的穷光蛋有什么错呢?

没多久,小雨结婚了。当我意识到,这一辈子永远失去了她,悲伤像海啸一样淹没了我。尽管早有准备,我还是感到心脏仿佛要碎裂掉。我早已经把小雨当成了亲人。怀抱中没有她,我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,心里空荡荡的。我找出小雨给我买的牛仔裤和短袖换上,缩在冰凉的被窝里,哭得跟个孩子似的。我一遍又一遍回想起我们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:

“小猫儿咱俩好。”

“咱俩不好。”

“咋不好吔?咱俩好的很,你挑拨咱俩的关系,该打。”我把她拉到身边:“来,让我打你一顿儿。”

“不让你打。”她噘着小嘴巴,很委屈地说。

“打一小顿儿嘛。”

“一小顿儿也不可以。”

……

我试图用入睡暂时忘掉这一切,脑子里却异常清醒。我失眠了,无论怎样想让自己睡过去,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。我安慰自己:当初不是打算好的吗?她同意嫁我就娶,并且一辈子好好对她。她若不嫁,我也不怨她,余生就安心跟跟莎士比亚为伴。现在小雨找到了她的幸福,而我也能安心与莎士比亚为伴,再也不用夹在两者之间左右为难了,这样的结局不是很好吗?

我把我们之间的恋爱过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。开始,我以为自己已经使尽了全力,后来,我发现自己并没有!我以为那本《莎士比亚悲剧喜剧集》不过是一本廉价的盗版书,随手就能丢开。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,莎士比亚在我心中的份量比我自以为的要大的多,他潜入了我的内心并牢牢地控制住了我。我爱小雨吗?这是毫无疑问的,我想和她一辈子在一起。可在她和莎士比亚之间,我只能选择一个。

楼下传来鸡鸣声,天已经快亮了,我依旧毫无睡意,索性穿衣起床。我把那本《莎士比亚悲剧喜剧集》塞到羽绒服里,用胳膊夹着,下楼,往平桥公园走去。下了一夜的大雪,路面上已经积了很厚的雪。往常人来车往的大马路上空荡荡的,即没有车,也没有一个人影子,静悄悄的。我跳到马路上,像孩子一样在雪地撒起欢来,放肆地往左边跑跑,往右边跑跑,仿佛整个世界就是为我一个人准备的,我突然想起杨方的一句诗:

“就此别过吧,就当前路江山如画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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