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未了丨赵德发作品赏读之九晚钟迟到的警钟

青未了丨赵德发作品赏读之九《晚钟》：迟到的警钟

李恒昌

“屋檐下的风铃

晚风中有些宁静

点亮心中那盏灯

倾听悠扬的晚钟

踏上回家的那条路

迎接终极的光明”

这是歌曲《晚钟》的一段歌词。歌曲清新空明，韵味隽永，意味深长。赵德发的同名短篇小说《晚钟》，也写出了这种意境，但内容似乎更深刻，也更令人回味和深思。

《晚钟》是赵德发短篇小说的一次全新拓展。

从讲述他非常熟悉的故事，到讲述“他知道，你不知道”的故事，再到这次讲述从新闻上看到的故事。

从生活的乡村，到修心的佛门。

从现实的生存，到罪行的追悔。

从文化的追寻，到心灵的皈依。

一部短篇小说，引导读者进入一个新的领域，看到一种新的境界。

这篇小说于2012年1月28日创作完成。同年4月发表于《啄木鸟》2012年第4期，选载于《小说选刊》2012年第5期。

2013年5月，被收入吴义勤主编的《中国当代文学经典必读·短篇卷》第一辑，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。

2014年10月，《晚钟》获公安部第十二届“金盾文化工程”金盾文学奖。

《晚钟》首发当年，《文艺报》“看小说”栏目曾刊载付秀莹的《赵德发：晚钟悠悠，洞彻人心》一文，对《晚钟》进行了深刻解读和分析。该文认为，《晚钟》具有洞彻人心，启迪人生的意义。

“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，佛声经号唤回苦海迷路人。”济南千佛山兴国寺大门上的这幅对联，呈示了暮鼓晨钟的作用，呈示了佛声经号的作用，呈示了出家人潜心修行的作用。

赵德发的《晚钟》，也具有这样的作用。它惊醒的是世间双手沾满罪恶之客，唤回的是人生路上迷途不知返之人。因为，它既是良知之钟，也应是法制之钟。既是警醒之钟，也是自我反省之钟。

这个故事的主人公礼梵是非常特殊的人物，一个典型的“双面人”。表面上是金钟寺的法师，实际上是一位潜藏在寺庙里的杀人犯。

他曾经为恶，但也曾忏悔，也曾向善，试图通过悔过，改过自新，重新做人，主动投案自首，接受法律的惩罚，但由于自己的意志不够坚决，最终没有主动兑现。

“离地狱，出火坑。愿成佛，度众生——”只是他一时的愿望，并没有付诸真正的行动。

选择，关键时刻的选择，影响和决定着他的一生。他的人生选择，既有非常可恶可憎、应该彻底否定的地方，也有一些出于悔过愿望、值得肯定的地方。

十七年前，在他还年轻的时候，他做出了人生中最荒谬，也是最错误的选择。那时候，年轻无知的他，受电视连续剧《三国演义》的影响，和几个兄弟结拜成“四兄弟”，想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。他们在准备到海南“发展”前，到镇上最有钱的人家去搞点“建国”经费，敲开人家的大门，挥刀而入，直接砍死一家三口，搜到五千元现金逃之夭夭。一帮小屁孩子，典型的小混混，却梦想“建国”，真是无知到了极点，荒唐到了极点。这个对他们来说看似见到轻松的选择，一夜之间让他们变成了团伙杀人犯和入室抢劫犯，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。可以看出，他们纯粹是一帮法盲，一点最起码的法制观念也没有。

逃亡路上，他面临多种选择，但他选择的不是最好的一种，也不是最坏的一种。当他们在九江火车站被警察发现时，他可以选择主动伏法，接受法律的惩治，然而，他没有这样做，而是拼命逃窜，跑到一条窄窄的巷子得以脱身。

按照一般犯罪分子的逃亡规律，逃跑路上他有可能一边逃亡，一边继续为恶，继续作案。也可能只是单纯的逃亡，逃到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，隐姓埋名，偷偷度过余生。

礼梵值得肯定的地方是，他没有继续为恶，继续作案，也没有选择单纯隐姓埋名，苟且偷生，而是选择逃到寺庙，试图通过修行，通过忏悔，通过赎罪，最终得到心灵的解脱。

逃到金钟寺之后，他也曾真的努力过。他通过念经，通过抄写心经，通过撞钟，进行了一些自我忏悔。“每天到钟楼去履行职责，去赎罪。”但他终究孽根未除，没有实现真正的反省和忏悔。“一想到监狱，一想到刑场。他又心生恐怖，收起自首的念头，得过且过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。”

在这里，他依然没有经得起新的诱惑，继续干了一些增加罪恶的“孽障”。

他没有经住利的诱惑，从香火中谋取私利，个人还开上了豪车。他抄写的心经，非常漂亮，有人拿去画廊出售，一幅能卖两千元，有人得到他的字，塞给他红包做供养，他便心安理得地收下。他甚至和参与重建甘泉寺的开发商相勾连，暗中收取他们给予的好处。

当看到一位农妇因没有往功德箱投钱，寺院里值守昌莲不让其给佛灯添油时，他也曾想到了母亲当年的遭遇，并主持“正义”，打了值守耳光，而且迁单将其除名。

当昌莲在网上发帖，对其指责和谩骂时，他也一度展开深刻的反省。

对于一个杀人犯和抢劫犯来说，真正的反省只有一个出路，那就是：投案自首。

那天晚上，他作出了投案自首的决定。他告诫自己，不能再犹豫了。明天回到家乡，出席过大佛开光大典之后，随即去公安局自首。

做出这个决定后，他还给方丈写了一封长信，坦白了自己的身份，发露了杀人的罪恶，表明了自首领刑的决心。还把包括建筑商送给他的红包等钱款的银行卡拿出来，写出了密码。

应该说，这是一个不错的决定，一个值得肯定的决定。但是，就是这个已经迟到的决定，他也没有真正实施。因为，他又遇到了新的诱惑——寺院有新的事情在等着他。他再次犹豫了，最终将写给方丈的信悄悄删除了。

直到警察出现在他的面前，直到核实他的真实身份后给他戴上手铐。

这时候，他提出了唯一一个要求，“让我再撞一回钟”。警察同意了。它扶住木杵，带着满脸的决绝吟唱：“离地狱，出火坑——”然后，将头一低，猛地撞向大钟。但警察将他牢牢地擒住。

他想用头颅，去撞响那在座大钟。

这是一个具有深刻寓意的结局。

这是寺院里的晚钟，也是生命里的晚钟。

如果他能够早早地去投案自首，如果他真的能够去投案自首，或许，或许还能够——

一切都昭示，所有这一切，都太晚了，也太迟了。

警钟，应该在事发之前敲响。

真正惊醒世人的，不是晚钟，而是晨钟，是事发之前的提醒。

真正的忏悔，真正的觉醒，不仅要有想法，关键是要看行动。

亡羊补牢，为时未晚。但事到如今，在最后时刻，在黄昏到来之时，再去敲响警钟，为时实在是太晚了。

这应该是《晚钟》给人们最深刻的启示。

（本文摘编自李恒昌著《大地上的歌吟·赵德发创作评传》，时代传媒出版集团有限公司·安徽文艺出版社2021年8月出版，定价：62元。）